夜色如墨,归墟剑冢的后山小径上,一道瘦削的身影贴着岩壁缓缓蠕动。

楚牧元每迈出一步,断裂的肋骨便如钢针搅动肺叶,冷汗顺着鬓角滑落,蛰痛了被碎石划破的面颊。但他不敢大口喘息,甚至连痛哼都死死咬在齿缝之间。

识海之中,那枚幽蓝的【离恨】发簪正在逆向旋转,发出只有楚牧元能听见的嗡鸣。

原本用于对外刺探情感的念兵,此刻被他当作了被动的雷达。

在他的视野中,黑暗不再是纯粹的黑,而是布满了星星点点的光斑。左前方三十丈,一团昏黄的“困倦”正在缓慢移动,那是正在打瞌睡的暗哨;右侧松林深处,两团焦躁的红光来回游荡,那是因轮换未至而心生不满的巡逻弟子。

“你的精神力在流失。”燕赤霄苍老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,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,“把这种操控人心的利器当做探路的狗眼,也就你这种废物想得出来。”

楚牧元充耳不闻。他盯着那两团红光之间的空隙,那是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死角。他像一条没有骨头的蛇,屏住呼吸,在枯叶上无声地滑过。

近了。

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扑面而来。

前方是一片巨大的凹陷地带,数百根手腕粗细的精铁栅栏在月光下泛着寒光。栅栏内,此起彼伏的兽吼声低沉压抑,那是太上忘情道圈养的数百头用于试炼的凶兽。

而楚牧元的目标,是兽栏边缘那条宽约两丈的黑水沟。

那是整个宗门最污秽的地方——“排泄沟”。数百头凶兽的粪便、腐烂的血食残渣、以及各种不知名的污秽之物,常年累月地堆积于此,在沟底发酵成粘稠的黑色沼泽。

就在楚牧元准备潜入沟渠的瞬间,异变突生。

“嗡——”

一股庞大得令人窒息的威压陡然从天而降,仿佛一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压在头顶。

楚牧元瞳孔骤缩,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跳。

天空中,一道流光划破夜幕。一名身着月白道袍的老者脚踏飞剑,悬停在兽栏上空。那是金丹期的巡查长老!

那一瞬间,强大的神识如同水银泻地,无孔不入地扫向地面。

“完了。”燕赤霄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,“金丹神识,方圆千丈毫发毕现。你现在就是一只被放在盘子里的老鼠。”

四周空旷,只有几块低矮的乱石,根本避无可避。

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全身。楚牧元能清晰地感觉到,那道冰冷的神识正在迅速逼近,下一秒就会扫过他所在的位置。

跑?来不及了。

躲?无处可躲。

楚牧元的目光落在了脚边那条散发着滔天恶臭、翻涌着黑色气泡的排泄沟上。

没有丝毫犹豫,甚至没有哪怕一瞬的心理建设。

世家少爷的尊严?洁癖?那种东西在生存面前,连屁都不是。

他猛地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,身子一歪,顺着湿滑的坡道,无声地滚进了那片黑色的粘稠之中。

“噗。”

一声极轻的闷响,立刻被夜风掩盖。

恶臭瞬间灌满了口鼻,粘腻冰冷的腐烂物包裹了全身,像是无数只死人的手在抚摸他的皮肤。楚牧元强忍着胃部翻江倒海的痉挛,只将口鼻勉强露出液面,藏在几块巨大的腐肉之下。

就在他没入污泥的刹那,那道浩瀚的神识扫了过来。

“收!”

楚牧元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,疯狂催动识海中的【离恨】。

这不是释放,而是吞噬。

他将内心所有的恐惧、紧张、乃至心跳带来的情绪波动,全部强行抽取,死死压制在念兵核心。那一刻,他的眼神变得空洞如死灰,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粪便、腐肉融为一体,变成了一块毫无生机的烂肉。

天空中,那位金丹长老皱了皱眉。

他的神识扫过那条臭水沟时,只感觉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死气和污秽。作为高高在上的修仙者,他对这种腌臜之地有着本能的厌恶,神识只是一触即收,并未细查。

“哼,一群畜生,搞得乌烟瘴气。”

长老低骂一声,御剑化作流光,向着主峰飞去。

威压散去。

排泄沟内,死寂持续了整整半盏茶的时间。

“哗啦。”

黑色的污泥翻涌,一个如同恶鬼般的身影缓缓爬了出来。

楚牧元浑身挂满了不可名状的秽物,原本清秀的脸庞被黑泥覆盖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那双眼睛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,也没有受辱的愤怒,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与亮光。

那是野兽看到生路时的寒光。

识海中,燕赤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良久,他才低低地笑了一声,笑声中带着几分莫名的快意。

“虽无魔气,已有魔心。楚家那群伪君子,倒是生了个好种。”

楚牧元没有理会,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泥,却越抹越脏。他索性不再去管,拖着沉重的身体,一步步挪向兽栏的阵法枢纽。

那是一根巨大的精铁立柱,上面缠绕着无数刻满符文的锁链,连接着每一个兽笼的闸门。

楚牧元反手解下背上的破布包,露出了那柄锈迹斑斑的断剑。

这是一柄凡铁。但在楚牧元的感知中,它是一团正在疯狂咆哮的火焰,一个死不瞑目的灵魂在怒吼着“我不服”。

“我也……不服。”

楚牧元沙哑地低语,双手握住剑柄,将自己这一路受到的屈辱、断骨的剧痛、钻入粪坑的决绝,全部通过“铸念”之法,轰然灌注进这柄断剑之中。

两股执念合二为一。

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爆炸,也没有绚烂的灵光。

楚牧元只是平平无奇地挥剑一斩。

“崩!”

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在寂静的夜里炸响。

那根足以困住筑基期妖兽的精铁锁链,在这一剑之下,竟如同朽木般应声而断!

那是一种概念上的斩断——既然我不服输,那这锁链便锁不住我!

“咔嚓……咔嚓……”

随着主锁链的断裂,连锁反应瞬间传遍了整个兽栏。一个个笼门上的符文黯淡熄灭,禁制崩塌。

楚牧元手中的断剑也在这一击之后,化作无数铁锈粉末,随风飘散。

兽栏深处,先是一片死寂。

紧接着,第一声压抑了许久的、充满了嗜血欲望的低吼响了起来。

随后是第二声,第三声……直到汇聚成一片即将掀翻夜空的咆哮浪潮。

警报的钟声终于迟缓地响彻宗门。

楚牧元站在风暴的中心,满身污秽,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小、却又极其狰狞的弧度。

乱了。

这就是他要的活路。